| 词汇 | 情书 | 正文 | 我是在高一的时候收到第一封属于我自己的情书的。 我之所以说是第一封属于我自己的，是因为以前我从女生手里接到过不少这样的情书，只不过都不是写给我的。初二的时候，少男少女懵懂的心经受不住爱情的诱惑，渴望初尝禁果的味道。班上“歪风邪气”盛行，班主任下狠心搞了一次大整顿，像我这种为他人递情书的青鸟行为被班主任说成是“过干瘾”，自己没得谈就只能从别人那里找点安慰，为此我还写过三千多字的检讨。 在此后的两年里，我似乎并没有因为那三千字而洗心革面，依然在情书的传递中忙的不亦乐乎，但没想到在两年后的一天，我亲手接到了这封属于我自己的情书，也正是这封情书大大的满足了正值少年的我的极大的虚荣心。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吃完午饭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迎面走来两个女孩儿，一个是她，高高瘦瘦的。另一个我当时还不认识，又矮又胖，一脸坏笑，她在后来的文理分科中分到了我们班。再后来，她成了我的徒弟，我教她打乒乓球。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们会成为好朋友，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就像堂吉诃德和他忠实的仆人桑丘。即使六年后的今天，我仍然清晰地记得她们。 她们盯着我笑着说着朝我走来，我知道是来找我的，便站在那里等着她们。 “这个，给你的。”她黑黑的脸上微微透着红晕，说着塞给我一个折成心形的信纸，便拉着那个矮个子女生回头跑。 “你要认真看啊…情书哟…呵呵，”那个矮个头女生边被扯着跑边朝着我喊。 情书？我的？当我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不知所措。这些年来我不知从女生手中接到过多少，但都无一例外的要我帮忙转交给其他的男生。我呆呆的站在那里，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就像在炎炎烈日的炙烤下突然便下起了瓢泼大雨，这给人十分的震撼，但带给我们的清凉却是实实在在的。我的心一下子便提到了嗓子眼，喉头发紧，不自觉的紧紧地攥着手心的这张纸，仿佛握紧它便抓住了我一生的幸福似的。我想对着天空像狼一样的吼叫，想在操场上狂跑几圈，以发泄在那一瞬间积聚在身上的无限的力量，我想、我想。在那一刹那，我有很多疯狂的想法，但最终还是克制住了，飞也似的跑回了宿舍。 这是第一封女生写给我的情书。当我跑回宿舍，加上剧烈的运动，我的心更加狂跳不止，头脑充满了气血，倘若有镜子，我想一定能看到被涨的通红的脸。我故作镇定坐在床沿上，脸上忍不住露出笑容，但又尽可能不表现出来，我像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样地仅仅捏紧那张纸，似乎稍一松手便会不翼而飞，我渴望立刻打开它，认真感受文字间流露出的我曾在别人的情书里感受到过的无限的柔情，但我又不想打开它，我应该永远封存它，以保持现在这种心跳与狂喜。它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信物。它是一封情书？是的，不，不是的，此刻的它已经超出了情书而富有更为深远的涵义。 其实，我并不喜欢那个女孩子，又黑又瘦暂且不说，最令我讨厌的是她两片厚厚的对翻的嘴唇，但她这封情书恰如久旱的甘霖，给我干涸的心灵带来了慰藉。有谁能理解一个懵懂的少年的心？就像每一个女孩子都希望自己是公主有王子追求一样，我也希望能得到异性的青睐，以使我在给别人转送过无数封情书之后不至于过于自卑。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在事过多年后的今天，尽管对那个女孩子已记忆模糊，但那封情书，以及对我当时的影响，我依然铭记于心，甚至让我决心写下我所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 我是在读第二个初二的暑假认识她的，当时还有小韩，小韩和我是好朋友。打进初中我们便认识，每天一起上学放学，用时下流行的话说，小韩是学校的校草，流行时髦，英俊潇洒，家庭条件优越，但有一些富家子弟的浪荡气息，他曾在初三因为找女朋友的事扰得满校风雨，我们出动了所有的兄弟从初一一班到初三三班搜了个遍，也没有找到他心仪的女孩子。而当时的我却和他大不相同。虽然也不胖，却矮矮的。我是在高一才长高的，现在甚至超过了小韩。家庭条件也很差，经常就穿一套爸爸当兵带回来的绿军装。生性羞涩，寡言少语，基本上没有女孩子会注意到我。如果说有注意的话，也肯定是因为我每天都与校草小韩在一起。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我会成为多少女孩儿羡慕嫉妒的对象？我曾自觉不自觉地充当过多少次高瓦数的电灯泡？只因为当时的我不懂，也没人提醒过，现在明白了，却已经晚了。现在的小韩依然那样帅气逼人，而当年的那些女孩儿到哪里去了？我们却不得而知。 尽管我和小韩差别这么大，但我们还是成了最好的朋友，也许因为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英语成绩烂。真是这个原因，我们一同在初二留级到同一个班，在留级的那个暑假，又一同请一个姓李的老师补课，而在补课的暑假认识了给我写情书的女孩儿。在接到她的情书以前我一直不相信她喜欢我。一直以来在小韩身边已经习惯了做衬托当绿叶的角色，突然成为生活的主角，显然我没有这个心理准备，反应不过来。即使在接到情书的那一刻，我和小韩也还是在同一个班，同一个宿舍上下床位。当时，我把情书给小韩看了，他说： “这是真家伙，今天不是愚人节，小子，你有艳福啦！” 我知道他不会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帮女孩子给他传过多少封情书？大概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像我这样的情况他初中就感受过了，现在问他第一次收到情书是什么感觉恐怕他早就忘了。 她姓刘，因为后两个字拼音都以Q开头，我们都叫她刘。正如我前面提到过的，她又黑又瘦，也很高，在我们补课的时候，她比我高，有一米七。因此当她和小韩说男生没有一米七五是残废的时候，我感到很自卑。当时我还只有一米六五，这也可能是一个当别人告诉我她喜欢我的时候我不信的原因，我在她眼里根本就是个残废。当然，在她给我递情书的那一刻，我已经摆脱了残废的称号，并可以低着头看她了。 她除了骨瘦如柴，色如生漆外，还有一个最显著的特征，便是她两片厚厚的对翻的嘴唇，和非洲人的一模一样。在黑人眼中也许是无比性感的，但在我们亚洲人眼中便逊色多了。我和小韩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便讨厌她的厚嘴唇，那极富肉感和挑逗性的厚嘴唇曾不止一次成为我们暗自取笑的对象，这也许成为了我没有答应和她在一起的原因。两年后的中午，当小韩看完她写给我的情书后，便模仿她的嘴唇翻起自己的嘴朝我咂巴咂巴的时候，结局似乎便已注定了。 她是李老师的外甥女。本来在县城读书，和我们一个年级，回乡下过热天，正好赶上她舅舅给我们补英语，便要她一起上课。我们交往并不很多，早半天上课，中午各自回家吃饭，下午再上完两节课便放学。我们除了每日照常上课外，很少在一起。但偶尔在放学后也一起出去玩，爬山或者在街上边走边聊天。从东头走到西头，再从西头转回来，便分手各自回家。大多数时候都是她和小韩说话。他们讲流行音乐，讲周杰伦，讲光良。这些我都不太了解，我只是偶尔插一句，以表示我的存在。但当时我并不知道，在他们谈话的间隙，刘会时不时地用眼睛瞄我，这是小韩在看完她写给我的情书以后才告诉我的，他说： “我早就晓得她喜欢你，只是没给你说。还记得那个暑假我们去大坝玩，我去草坪了，把你俩单独留在水库边吗？从那时候儿起，她就喜欢你了！” 原来这是一场预谋，而被设计的我在两年前就已入了圈套。 我已经不记得是那个暑假哪一天的下午了。我们三个的确去大坝玩过一次，大坝其实是小镇的一个供水点。三面环山，一面垒起一座堤坝，形成了一个小型的水库。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碧水蓝天，绿树白云，交相辉映，倒成了小镇上不多的一个景点。我们站在大坝的顶上，脚下是盈盈的水，倒映着蔚蓝的天，悠悠飘过几朵白云投在柔柔的波心。晚风中，满山绿波起伏，簌簌有声，林中阵阵蝉鸣和鸟叫此起彼伏。偶尔，扑腾一声飞出一只野鸟，贴着水面掠过，留下圈圈漪涟荡漾开去。我们就那样站着，细心感受着美好的一切。 “我去那草坪看看，你们慢慢聊” 小韩似乎是有意离开的，但事实上也的确是有意的，只是当时的我不知道，我一直不明白小韩明明知道刘喜欢我却也不给我说，直到两年后他在看到刘写给我的情书后才告诉我。记得当时我问他为什么帮她追我却不给我说的时候，小韩依然顽皮的撅起两片嘴唇对着我砸吧砸吧。 在小韩离开我们以后，刘对我说了一句话，她说： “龙华，像你这样的男生，在高中是会很受欢迎的” 我不明白为什么她会给我说这么一句无头无尾的话。回想起来，以我当时的心智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一个正处于发育期少女的复杂心理的。刘当时已经发育不少了，胸前的短袖下掩盖不住两个苹果大小的肉团，脖子上系着的内衣带子在她黑黑的皮肤上尤为显眼，初二的我连阴毛都还没长，不懂得什么儿女情长，更别说她说的“意思话”（有深层含义的话）了。但是有一点我是很确定的，小韩是很受女孩子欢迎的，而对于我，我认为就算有女孩子接近我也肯定是想通过我接近小韩罢了。因此我一直很低调甚至自卑的活在小韩靓丽的背影下，我当时也并没有相信刘的话，而在两年后，事实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两年来，尽管我以一年七八厘米的速度疯长并迅速成长为一个高高大大的帅气少年，然而，我除了收到刘给我的唯一一封情书外没有收到过任何女孩儿的情书。 一个月的补课很快就过去了，这一个月的相处对我来说，除了进一步增进了我与小韩的友谊外，似乎没有什么收获，而刘，除了让我多认识了一个人，没有其他的印象。随着初三的开学和紧张复习的进行，便逐渐淡出我的记忆，直到两年后的一个夜晚，那时高中已经开学，我和小韩回宿舍又一次遇到了刘。当时还有前面提到过的那个矮肥的女孩子，她姓苏。大家都叫她小苏。当时高一新生还没有文理分班，我们在五班，她们在十七班。那一晚的偶遇，她们聊了很多。小苏更是花痴地要走了小韩的电话号码和号，而对我却漠然视之，只有刘不时地问我几句。其实我已经习惯了，我一直处于这样的位置，这样的角色。对于这次偶遇也只给我留下一个信息：刘也考进了这所高中。 这是本县最好的高级中学，也是每一个中学生都想考进的一所高中。在这里奋斗三年将有可能考入理想中的大学，完成跃龙门，跳出大山的飞跃。当然这是理想中的状态，事实上刚入高中的我们从一个个小乡村突然进入本县中心城市，车水马龙的公路，高耸入云的大楼，五彩缤纷的霓虹灯，琳琅满目的商品，还有更加躁动不安的心灵。有哪一个孩子能经得住这样巨大的诱惑？以至于有不少学生立刻忘记了初中的辛苦的师长的告诫。泡网吧、谈恋爱，有的便迅速堕落甚至被淘汰。 刘大概属于这一类，在开学的不久，便有一个分到她们班的我的同学告诉我说： “刘说，她今年的任务就是追到你。” 虽然我不属于奋斗三年的好同学，但也不是谈恋爱的轻浮子弟，因此在不久后当她递给我情书并怀着无限期待的心情，等到的却是我的冷漠和拒绝。 在我收到她的情书的那个中午，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跑回宿舍，我很兴奋，但兴奋的却不是收到她的情书，而是兴奋终于有女生给我写情书。当我心情平静下来，慢慢打开已被我捏变形的浸满汗水的情书的时候，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这字里行间所传递的感情不就是我日思夜想的那些吗？“单相思是痛苦的，被相思的却是幸福的”，此时的我是多么的幸福啊！我反复斟酌着，细细品味着。而同时却又感到难堪起来。答应她？我希望能好好读书，我还不喜欢她的厚嘴唇。不答应？我却希望能有这样一段感情撑起我可怜的自尊。 小韩看完情书后问我：“怎么样？” 我说：“不知道。” 他说：“呵呵，你答应她呗。”说完便做出那个厚嘴唇的样子朝我咂巴咂巴。 也许正是小韩这个动作让我下了决心烧了那封情书，时隔六年的今天，当我回想起那封情书的内容，除了最后几句话，其它的都已不记得了，刘在信最后写道： “如果你不答应，就烧了这张纸，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而结局便是我烧了那张纸，并决定不给她回信。刘在无限期待中等到的便是我的杳无音信。 在以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我便很少见到刘了，偶尔遇到了，她也早早的绕着我走。又过了不久，我便又收到一封信，这时我便确定那不再是一封情书了，因为不是折的心形，也只不过是一张极普通的笔记本纸，是小苏给我的。我打开看，满篇都是骂我的话，说我多么多么的无知，说我如何伤害了一个纯真少女的心，而下面的署名竟然是十七班全体男生，我很纳闷，也很生气。不过还好，当时的我不是血气方刚的莽撞少年，我也没有回骂，只是和那封情书一样，把它付之一炬。 此后的两年时间里，便什么也没发生过。偶尔还会有刘喜欢我的消息传进我的耳朵。但我却只是灿然一笑，高三毕业那年，她去了广州，我则转到邻县复读高三，再过了三年的今天，她依然在广州，据说已经毕业参加了工作，而我则在长沙读大学。转眼之间已经到了大三。在这期间的几年里，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一面，恐怕以后也不再会有机会见面，但我依然还记得是她写给我的第一封情书，在以后的若干年里，这也是我收到的唯一一封。 我也仍然记得年少无知的我给一样年少无知的她所造成的伤害，我不知道她会不会一直耿耿于怀。记得有一次，我们在上遇到，她说：“上大学要做三件事，打一次工，谈一次恋爱，拿一次奖学金。” 我说：“你都做过没？” 她说：“都做过了。” 看来，她已经在异地他乡开始了新的生活了，这也让我在良心上感到安心了许多。 几个月前曾收到她的信息，说要到长沙来玩，问能不能见到我。 我说：“能，来玩吧！我给你们当导游” 但最终她还是没来长沙。几天以后，我在她空间相册见到她们到凤凰的照片，她依然是高高瘦瘦的，两片厚厚的嘴唇，只不过已经不是当年那么黝黑黝黑了。 当我在写这篇与其说是小说倒不如说是散文的东西的时候，朋友问我： “有情节吗？” “没有。” “有中心人物吗？” “没有。” “有仔细构思过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那你写什么写啊！” 其实，我也说不准，可以说什么都没有，却似乎什么都有。我并不想通过我的文字表达什么隽永的哲理或深邃的思想。我只是单纯地想用我的笔记下我所经历的或感兴趣的事或人，而刘和她写给我的第一封情书就属于这一类。 在以后的日子里，刘和我应该会像由一点导出的两条射线一样，距离只会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然而，现在的我、刘、小韩，还有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你，我们应该都不会忘记在我们十五六岁的时候，在那堪称花季、雨季的年龄，在那比花儿还美好的年代，曾经的我们拥有一颗怎样青春而悸动的心。 而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们即将踏入或已经踏入社会，家庭、生活、工作的重担压在我们厚实却尚不坚强的肩膀上，岁月已经在我们心里和身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当我们透过时间的缝隙回首那些曾经发生在我们身上的，遥远却依旧清晰的故事的时候，我们已经不在乎当初的我们谁曾喜欢过谁、谁曾拒绝过谁，在乎的只是那颗年轻的单纯的心，是那懵懂羞涩的青葱岁月，是那岁月里互相的你我，是那悄然消逝的青春年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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