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词汇 | 火把(散文） | 正文 | 曾 庆 国 丨 我十几岁住在乡村时，还没用上电灯。每天晚上，家家户户点上煤油灯，借着摇曳昏暗的灯光，吃饭、喂猪、打夜工做家什。我们那时和现在的年轻人差不多，嘴巴出奇的馋，晩饭才丢下碗就拨腿往外跑，邀三五个小伙伴凑在一起，春上找到柴火烧弯豆，冬天就着火土灰烤红薯吃，夏天秋天吃的就多了，树上摘不完的黄桃、杨梅、桑椹，邻里外戚土里的香瓜、西瓜，架子上的吊葫芦咬一口流出来的蜜甜得张不开嘴巴。完了再用稻草就着麻杆或柴火捆扎几度，做成一个长龙样的火把，大围在一起看书或讲故事。晚了摸着黑，涉过田野或山丘，倘有星星或月亮，借着微弱的天光走回家去。但大多时候，我们就用剩下的稻草和着柴火什么的扎个小火把点上，一路唱着跑回家里。 不论在哪里，夜里只要有了火把，心里就立马放心沉静下来，丝毫没有了黑夜的恐惧。在农村、尤其是冬夜，火把的光焰格外明亮能使整个山村的轮廓都呈现出来，整条山路就更明晃晃伸向远方。我们对火把的记忆是很难形容的。它不象太阳光的亮堂，也没有电灯光那样照着舒坦。特别是在点燃的一刹那，那温暖而明亮的光芒就象从山顶上滚落下来，又象从路边树枝间筛落在路上，路旁溪流里，仿佛是火把洒落进无数繁星，那么耀眼。更重要的是，只要有了火把的照耀，我们从头到脚都火苗直窜，热乎乎的。 稻 草裹着麻杆或柴火捆得紧，走一截路就要对着火苗吹几口，那样火焰的亮光就照得更远更白了。此刻。火把在我们心目中，一如温暖的生命，那么亲切，那么明亮，也如同一个领路的人，帮我们驱除恐惧，指引我们走向前方。我们在山谷，那团火球也在山谷，把夺目的光芒射在两旁的岸壁上，我们在水边，那光明也在水边，我们趟过每处荊棘泥泞或坎坷的路，火把的光明照着，我们每次都能轻松越过，我们回到屋门口，火把的光亮带着温暖，亲切地照亮我们家的门，把身影投映在墙壁上，让我们不致走歪了自己的每一步路。 孩提时代打着火把在乡下行走的景象，深深刻印在心里。及到后来见了村里还是镇上开万人大会，亦或是举行盛大的的仪式，也要在场子四周插上用煤油或柴油制做的火把.哪怕是在白天，烈日当头，万里无云的天气，这不禁让我们产生一些迷惑。火把的作用本就是救人于难处，在黑暗里赐予我们以光明，大白天插在舞台上做摆设，这不纯粹就是一种浪费吗？特别是后来有幸看到了城里的戏剧团来乡下演出，似乎是出武戏，那戏台前的巨大的响鼓旁，赫然插着着两支烈焰腾空的火把，滚滚浓烟把戏台后面都遮了大半，似是暴风雨欲来。这时猛然听到战鼓雷鸣，队伍上阵了，杀声震天，胜或败、输或赢、继续或结束一眼便辨识了出来。是火把为这场舞台上的战争壮了声威，征服了见众，让每一个戏迷沉浸在剧中不能自拔。细一想，台上点着火把，台下的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擎着一支火把，是观戏也在不自觉的为这出活剧壮行呐喊助威。火把阐释的已然是一种精神，它呼唤和凝聚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和力量，那么澎湃，那么高亢。 后来每见到少先队旗上的火炬，不由得思绪万千。这一经典的符号在我们心中，多年来早已燃烧的滚烫。每时每刻它和我们是相通的、涵容的。大道无垠，无论我们在黑暗中，还是意志最痪散的时候，我们都会在心底里擎起这支火炬，勇往前行。 苍桑岁月磨砺着，我们把记忆漂泊在时序的年轮里，采撷历史烟尘中火把燃烧绽放的的璀璨花朵。清代词人纳兰性德《虞美人·银床淅沥青梧老》多有感叹，“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其实昔时我们留念的火把，早在古希腊时期就被推崇为圣火，相传了一代又一代。 二OO八年北京奥运会，我有幸参加了奥运圣火传递。恰在途中汶川大地震发生了，于是，每到一站，在圣火的辉映下，这个古老的民族为灾区儿女祈祷致意，不分老幼妇孺，人们纷纷解囊，为灾区捐款捐物。这是百年不遇的。为了奥运的成功举办，我们齐聚在圣火下，播洒希望，那重建家园喷发的激情，使圣火传递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如疾风烈火，席卷了祖国的每个角落。 那年农历六月，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四川凉山州有幸遇上了那里为期三天的火把节。我们赶上的头一天是祭火。为了看祭神的仪礼，我们在村里一位长者家住下来，稍作休整便迫不及待走到村口广场上，等待隆重的仪式开场。烈日还没退去，但彝海极远极远的天空，有一些早早露脸的晚霞正在云的后面翻滚，使瓦蓝瓦蓝的浮云有一种透明的趣味，蓝色的内部也仿佛早就织成了金橙色的衬里，好像一翻身就要金光万道了。突然一阵鞭炮声，立时带动每个彝寨热闹起来，村村寨寨宰牛杀羊早准备的佳肴抬了出来，成千上万的游客和村民身着节日盛装，忙忙碌碌的四处涌来，大摆宴席。傍晚时分，晚霞铺满天边，金色耀眼的光华泻满了彝家人的脸庞。一阵鼓起，人们在搭建的祭台上以传统方式击石取火，点燃圣火。五花八门的肉，陈年醉人的酒，敬龙敬虎敬鹰敬鹤敬神仙，展示他们多元的图腾崇拜。家家户户，大人小孩从祭司手里接过火把，开始节日的狂欢。次日是传火，家家户户都聚集在祭台圣火下，进行赛马、赛歌、赛技、斗牛、斗羊、斗鸡比赛活动，姑娘们比照传说中的阿诗玛，身着绚丽的衣裳，撑起黄油伞，唱着情歌翩翩起舞。这时候，广场上酒性差的游客早醉倒大片。到了第三天送火，这是整个火把节的高潮。“山舞火蹈携光彩, 天落星斗满人间”。这一天又在夜幕降临时，人人手持火把，竞相奔走，最后将火把聚在一起，形成一堆堆巨大的篝火，欢乐的人群聚在篝火四周尽情地歌唱、舞蹈。一张张笑脸凝望火把 ，激情燃烧，一串串舞步踏来黎明?，憧憬未来。据历史文献记载，彝族火把节以火色占农、持火照田以祈年、携照田塍，云可避虫等意蕴。作为少数民族的传统节日，像傣族、土家族、白族、纳西族等都不定期举办，虽然风格迥异，但源远流长的民族特质和多元图腾崇拜，尽在火把中照得透亮而辉煌。节日赋予了火把深厚的民俗文化内涵，难怪被国外民俗学者称为“东方的狂欢节”。以后，我们在湖南湘西吉首又多次体味了土家人的火把节。土家人表演的《赶尸》、《哭嫁》等舞蹈已把古老的风俗融入了现代文化生活之中，火把已幻化成一个现代生活的符号，被点亮护身驱除鬼邪。那种场景，我们除了震撼，更多的是一种对火把这一古老文化传承中的追忆。 究其实，火把早已演变成一个现代元素，融进了我们生活的每个角落。祭祀上，舞蹈里，书卷中，连城市专为老年人服务的志愿者组织标志，都用醒亮火把做底色图案。现在，每每望见这些标志和符号，心中的火把刹时点亮，我们周身便注入了燃烧的力量，无穷无尽。 2020，7，15。于北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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